环球观察:【性转】寿子和铁男的人生烦恼

哔哩哔哩   2023-04-22 11:21:45

自我放飞的性转,慎入!!多人性转多CP提及,慎入!!


【资料图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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结婚的第七年,铁男先生和寿子女士遇上了人生的重大烦恼。他们结婚有点晚,虽然铁男认识寿子时,她还是个高中生,但种种原因吧,聚聚散散的,一直到她大学毕业上班好几年,他俩才开始谈恋爱,又拖了两年,寿子三十岁的时候,他们才结婚,此时铁男三十七。

铁男的前半生颇洒脱,寿子性格要强不服管束,两人都觉得自己还年轻,父母催生什么的一概不理会,一个忙事业、一个乐得清闲,在二人世界里享受,生小孩这事儿被丢到了脑后去。拖拖拉拉又好几年,寿子三十七,铁男四十四了。

四十四岁,就算在医疗发达、人均寿命83.7岁的霓虹,人生也已过半,不说半截土,也是一脚踏进坟墓,对人生的态度与年轻时候总有些不一样。

就如俗语说的,四十不惑。对于一个男人来说,若是从年轻时励志拼事业,这年纪该能看清自己的巅峰在哪儿,还能往前几步,对人生已经有了切合实际而且稳妥的要求;对于铁男这种淡泊名利、半辈子都在贪玩的人,从前那些游戏也玩够了。

事实上,从过了四十,铁男一天比一天觉得精神不够用,容易累。机车,他从寻求刺激的不带头盔狂飙,变成绝不超速遵守交通规则的标杆骑手。脾气更是精于收敛,他脸上那副飞扬跋扈的笑,不知不觉中变得真诚。就连夫妻那点儿事,也不像从前那么有激情。

他开始感觉到自己不再年轻,又不想直接承认,于是处于了一种新的别扭的时期——想要做点什么,尽量延续年轻感。

那天是老朋友阿龙的邀约,说媳妇老家有个远房长辈去世,她回外地娘家住几天,好容易没人管,一定要出来聚聚,喝顿大酒。

当年一起玩儿的十几个人,结果到场只有一半,另一半各种理由推脱,加班、太忙、在外地……这个那个。倒没人说太太不乐意或者经济拮据,要个面子不肯让当初一起混不良的朋友觉得现在没出息。

其实不说大家也明白,都是四十来岁的人,有家有室有上有老下有小,结婚早的孩子都能到街上继承他们的傻样,混成新的不良,用尽各种方式来表达急于脱离家长羽翼的中二心。

铁男跟寿子交代了这个聚会,问寿子要不要一起去,寿子高中时候叛逆,常跟他们这群不良瞎玩儿,要不他也没机会认识她。寿子看了眼空白的备忘录,想想摇了摇头,说不去了,你们一群老爷儿们,我去了,你们不方便,我也没意思。你少喝点儿,多了我可不管你。

铁男笑说非得喝多了看看你管不管。寿子白了他一眼,踹他两脚让他赶紧滚蛋。

寿子是做广告设计的,成天不是趴在电脑前,就是泡在工作室,力求把甲方爸爸伺候高兴,哪怕改了七七四十九稿最后改回初稿去、心里已经火冒好几个三丈,也得挂着笑脸答应。难得今天没事,她只想躺在床上装死。

当然,不想跟一群傻老爷儿们喝大酒也是实话,她三十七岁了,对无效社交的兴趣越来越低。年纪渐长,她对自己的关注点,从“我该怎么标榜我”,逐步转移到“我感觉怎么样”,说得再直白点:她开始懒得装了。

是的,寿子小姐也有年纪上的困扰,人毕竟不能永远十八岁,步入中年,许多从前嗤之以鼻的道理,开始能接受,比如说:不要用自己的标准要求别人,也不要屈从于别人的标准,人生艰难,何不宽容点。

她早早洗漱躺下,想要美美睡一觉,然而睡眠和一切美妙的事情一样,越是盼望越是傲娇地不肯轻易降临。她早就发现了,此刻再次验证,铁男不在家,她睡不着。铁男结实的肩膀、深厚的呼吸和淡淡的烟味,是她的催眠曲。

铁男很少晚上出去,虽然在家里也常是各做各的事情,她在书房绞尽脑汁研究设计稿,他在卧室放着电视剧玩手机,等她回来一起入睡。

关好门窗拉紧窗帘在黑暗里躺了许久,脑子里乱七八糟的,没睡着反而更累,按开台灯一看,才过了二十分钟。

寿子气自己对铁男的依赖,爬起来冲个澡,敷了张保湿面膜,给自己热了杯牛奶,站在线条笔直造型现代的三门书柜前,从五颜六色中挑了本名叫《窗灯》的小说,浅绿色封皮看起来鲜嫩。

这本书讲述了一个独自在城市漂泊的女孩的故事——这是腰封上写的。书是前两年的畅销小说榜首,作者比她还年轻,凭这本书拿到文学奖。但买回来之后,她一直没看,她都不记得她有多久没挑个整块的时间,一次将一本书看完,她的闲暇总是琐碎凌乱的。

难得今天有空,然而看了几页,她又沉不下去,起来、躺下、倒水、上厕所,折腾几次,终于被故事吸引,安静读书,台灯调了暖光,柔柔地照着她专注的脸。她栗子色的披肩发,有那么一小缕,调皮地非得待在她脸颊,她也懒得管了。

门锁转了两圈,铁男回来进了玄关便喊:“媳妇儿,我给你带了肉粥当夜宵,吃吗?”寿子有些烦,她好不容易把这本小说看进去,正在关节处。她应了一声,“不吃,忙着呢,别烦我”。

“忙什么?”铁男换了宽松的居家裤进卧室,蹲在床头,笑嘻嘻盯着寿子看。

寿子被他看得发毛,指头夹在正看的那页,之间,将手中书拿开一点,眼睛正对铁男那张老脸——人说年轻时候显老,等老了就显年轻了,真假不知道,反正到今时今日为止,铁男的脸跟她刚认识他的时候比,还真没啥变化,只是胖了些,脸颊圆了,看着比当年温和。她心里有些暖,脾气也没了,丢开书轻笑到:“你干嘛这么看我?”

“好看呗,寿子,你咋能这么好看呢。”他凑上去啄她的脸,轻而密,他总是不知道怎么稀罕她才够。七年之痒?不存在的。

寿子被铁男啄得痒痒,往后躲,他就凑上来,推,又推不动,刚想说你别闹了,忽然心里一动,问道:“你怎么一点儿酒味都没有?你是跟龙喝酒去了吗?”

铁男把她打横抱起来,“怕我干别的去了?我给你证明一下!”边笑,边走进浴室。寿子窝在铁男结实臂弯,被禁锢在他一堵墙似的胸前。

她嘴里嚷着别闹、赶紧坦白、谁开玩笑呢,连胳膊带腿乱扑腾。扑腾也没用,她知道,对于铁男来说,她的这种扑腾等于她撒娇一样的玩闹。

她的力气总归不如他大,寿子这两年才相信。年轻几岁时她不信,这是从无数次跟铁男的玩闹中总结出的经验,无论她用多大的劲儿,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一样,他都能轻易控制住她,跟猫按耗子差不多。

后来,她接受了将工作中搬搬扛扛的体力活交给男士去做,寿子很高,模特身材,可搬同样的箱子,比她矮的男人也比她轻松。体力方面的普遍差距真实存在,性格要强素来不肯示弱的三十七岁的她,接受了在体力方面给予她帮助的男人的善意。

水放得热,蒸汽弥漫,朦朦胧胧的,家里没装浴缸,她被铁男放在洗手台上。她喜欢他热情点儿,这两年越发喜欢。他们俩多少有些不同步,前几年铁男兴致更浓,可寿子觉得挺没劲的,这两年铁男的需求少了,寿子反而从中得到更多乐趣。

她环着他的身躯,享受他的热情,从心口酥麻到脚趾头。她好像忘了点儿什么?算了再说吧,还是先投入眼前的事。她在中途被抱进了卧室,换回国标,完成后半程,这次很完美,他们同步了。

她散漫下来,铁男多停了一会儿,她忽然记起铁男没带雨伞。“怎么不带?”她有些抱怨,万一呢。铁男趴在她耳边轻轻地叹:“生个孩子吧。”

“起来!”寿子声音带气,狠推铁男的腰,这次他配合地被推开了,她翻身下地又去洗了个澡。生孩子?为什么突然提这件事?铁男到底怎么了?再回卧室,灯关着,黑,两个人都屏着呼吸,房间安静,偶尔不知哪里响一声,惊得人心跟着一紧。

他们各占床的一条边缘,背与背隔着空出的大半个床相对,却都知道对方醒着。这注定是个无法安睡的夜,因为生孩子的提议。

寿子不是丁克主义,也不讨厌孩子,别人家小孩很好玩,木暮延美和赤木生三个了,她都挺喜欢的。赤暮的小孩子也不知道遗传了谁,调皮得要命,延美常喊累,但很快乐,延美真心喜欢小孩。

洋子倒是个丁克主义者,没想到去年遇上意外,现在宝宝半岁,洋子简直化身晒娃狂魔。

高中阶段的好朋友里最让寿子大跌眼镜的是德美,居然始终独身,她一直觉着德美是个做贤妻良母的材料。

可是她自己呢?寿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想,她并不是抗拒孩子,只是觉得麻烦而且一直没空。工作繁忙,晋升空间狭窄,她连三天的病假都不敢请,就算孕期一切顺利,休上半年的产假,她还能回去上班吗?

延美生了第二个宝宝之后做了全职太太,洋子还在休产假,按规定,半年带薪产假之后,还可以休两年半的无薪产假,听洋子的意思是打算先顾家,一直休到小樱三岁上幼儿园,毕竟花道自己都跟个大孩子似的,这么多年也没点儿长进。

在赌气这方面,寿子比铁男擅长多了。寿子还在那儿乱想,铁男先沉不住气向她凑过来,握她肩膀,她甩掉,再握,她顺势翻身,额头贴住铁男的胸口。那个委屈的小样让铁男心疼,搂住了耐着性子轻声哄:“当我没说,你不想要咱就不要。”

寿子紧紧贴着铁男,鼻子嘴巴被胸肌堵住,呼吸只能从缝隙通过,声音就像在呜咽。但她真没哭,她不好哭,尤其不愿意用哭撒娇或者示弱。有人说她浪费了身为一个漂亮女人的优势,也有人说她要是不漂亮连今天的位置也得不到,她自己完全没当外貌是种武器,德美评价她是个钢铁直女。

她呜呜地问:“你是遇上什么事儿了?”铁男误会寿子是带上哭腔,心揪揪着疼,寿子轻易不肯示弱,这是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啊。他在心里深叹了口气,不敢带出来,说没事她准觉得他敷衍,小心解释道:“帮龙看了半晚上孩子,小家伙挺可爱的。寿子,咱俩也不年轻了。你要是想好了这辈子都不生,就算了,我听你的。”

理由单薄些,寿子不甘心地追问:“就只是看人家孩子好玩?”

确实不止这样,铁男犹豫了一下,眼前的漆黑和怀里的他心上的柔软给了他再劝的勇气:“我觉得我老了。寿子,我有时候会想,我比你大好几岁,多半要走你前头,你说那时候,你孤零零一个老太太,可怎么生活?万一病了,给你倒杯水的人都没有。就算没病没灾,也寂寞。我想要是有个孩子,哪怕不孝顺呢,你好歹有个念想。你要觉得行,咱俩生一个,喂奶换尿布,做饭洗衣服,我都负责,你啥也不用管。”

是的,他怕老,比怕死更怕。年轻时候,“老”这件事比“死”更遥远,他常觉得他可能会死在一场车祸里,没多少痛苦,很快就离开这个他本就不留恋的世界,却从没想过他老了会怎样。

但当“老”迫在眼前,他更担心自己的身体失去活力,肌肉退化、关节僵硬,吃不香、睡不好,想弯腰系鞋带都变得困难,上厕所坐下想再站起来都得拽着点儿什么,活成个老废物还要拖累寿子,那时候他该怎么办?

他相信寿子不会因为他老了就抛弃他,因为这个相信,他更难过,他舍不得寿子为他吃一遍苦,再自己遭一遍他遭过的罪。这些怕,有的能说,有的跟寿子他也不敢细说,还有一层他更不敢说,他喜欢小孩,可谈感情比讲他的担心更难,他感性,所以尤其怕谈到感情,假如寿子因为他喜欢所以生小孩的话,他心里过不去。

寿子脱出铁男的怀抱,总算能好好喘气儿了,说要想想,翻身努力让自己赶紧睡,夜深了,明天还要上班。

之后几天,他们都没提这个,寿子继续扑在她的设计稿上。她在公司大小算个组长,手底下有几个更年轻、更活跃,更肯没黑没白加班的二十出头的年轻人。

职场压力无处不在,职位就那么多,谁都是踩着别人上位的,前浪早晚死在沙滩上,这个利益至上的战场不讲情面、也不讲道理。

而女人的职业天花板来得更早,即使没有小孩拖累,做设计的寿子,在行业里已经开始受到些歧视。虽然没有人明说,但大家都知道,寿子几乎没有晋升的机会了,这个组长她会一直做到不干设计的那天。

别人的眼光她可以不在乎,但她察觉到自己对流行的把握不如从前敏感,给了她致命的打击。没见过的新鲜名词越来越多,她拉不下脸请教手底下的小年轻,只好翻网路百科。

部长派给她一个新单子,给带货网红写文本,卖网红汽车坐垫。人,她不认识,产品厂商,她也没听说过。她去网红的直播间看了几场,看得她直犯恶心,这是卖货?这是卖弄风骚好吧!穿齐大腿根的包臀裙,抹胸小衫快连樱桃都遮不住了,一边扭一边夹着嗓子发嗲。她觉得她对着铁男都不好意思摆这种样子,网红是怎么拉得下脸直播的?

写一段广告词让网红扭着说?再看看那款汽车坐垫,连个正经合格证都没有。寿子有种被侮辱了职业操守的感觉。寿子算是拿出了这辈子最厚的脸皮,写了几段,设计了几个拍摄场景,然而发给甲方人家直接退稿,嫌弃她的设计太书院化、太含蓄、太不懂产品需求。

寿子郁闷极了,无处排解,想来想去约了老朋友德美出来聊天喝咖啡。

寿子一米七三,德美比寿子还高些而且酷爱穿高跟鞋,远远就能看见一个简直鹤立鸡群的长发美女袅袅地晃过来,金属链子的小包挎在肩头,闪得人想忽略也不能。

高中时候的德美,穿着朴素、不修边幅,总是被嘲笑粗大,而现在是个讲究多元审美的年代,德美捯饬捯饬,颇有欧美风,成了个相当的有市场另类美女。

寿子抬手招呼的德美过来,心里不禁检讨自己是不是做女人做得粗糙了点儿,她只画淡妆,穿棒球衫和平底鞋。

她跟德美抱怨看不懂现在的甲方需求,真弄不明白,那种直播到底谁会看、谁会买。

德美笑寿子犯傻,点了支烟松松夹在美了夜空蓝点闪亮星星的指甲之间,“你从前挺机灵的,怎么如今笨成这样?你不喜欢,因为你就不是目标受众,你当买美女软涩情的人真想买产品吗?你以为网红卖的是产品吗?”

好吧,寿子懂了,她犯了个最基础的错误,广告首先就得精准定位目标人群,给人造一场梦。她笑说,德美你这么懂,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结婚呢?明明追你的人那么多。

德美晃了晃她手里的烟,淡蓝的烟气划出梦幻般的弧线,“告诉你个秘密,寿子,我喜欢女人。”

晚上,寿子翻出那个网红直播间给铁男看,问他有什么感觉,作为一个男的,觉得网红说什么做什么他会买产品。铁男看看直播间再看看自个媳妇,笑说不管网红做什么,哪怕扒光了他都不带多看一眼的。

寿子不信,要不是你们男人捧场,这网红怎么红的?女人总不会看这种东西吧,换个小帅哥还差不多。

她忽然想起德美的眼神,隔着烟雾和二十来年的友谊,她居然此刻才看见,德美就差把“我喜欢你”直接说给她听了。有种心灰意冷纠缠上她,蛇似的,滑溜溜冷冰冰盘住她的心,露出毒牙想咬上一口。

是这世界太魔幻,还是她真的落伍了?也许急流勇退也是一种人生智慧?她想起高中时候暗恋过的安西老师,总是笑呵呵的,看上去高深又飘然,她被那种气质深深地吸引过。据说安西老师年轻时候是个脾气爆到被称为魔鬼的人。

“生吧”,她说,深吸口气笑起来,爬到铁男腿上,搂着他的脖子,蹭他新冒出胡茬的脸,“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?还是女孩子可爱点儿吧。”铁男有些感动,心情澎湃,折腾够了才回答:“啥都行,你生个小猪我都当王子养。”

打败寿子的,既不是铁男给她讲的道理,也不是世俗的要求,而是她觉得,是时候开始人生的新阶段了,有个孩子也不错,她本来也是喜欢的,她从没下过这辈子都不生的决心。借这个机会,她干脆转行政吧,虽然脱离了专业,倒比做设计轻松些。而且行政的职业生命更长,也许她还能有所发展,何必在一棵枯树上吊死。

说做就做,寿子是个行动力强的,他们开始备孕。可想生也不那么容易,两个人都过了最佳的生育年龄,准备半年依然没动静。寿子有点儿丧气,看看铁男欲言又止的样子,先说了,“要不咱俩,看看医生?”

生育专科的人比他俩的料想多得多,原来这么多人和他们有一样的困扰吗?这些与他们有相同苦恼的陌生人,卸下了他们俩的精神压力。遵照医嘱一顿检查之后,医生挺和蔼地告诉他俩:铁男先生的精子活力不太好,寿子女士的输卵管有黏连,你俩想自然怀孕比较困难,但也不用灰心,在众多就医者中,你俩的情况算好的,对自己要有信心啊。现在医学手段丰富,推荐你俩做试管,成功率30%,周期大约六个月,费用预估五十万,考虑好了回来找我。

试管婴儿吗?铁男和寿子回家对坐在餐桌前,跟开会似的,翻看医生给的介绍资料,挺详细,关于调激素水平、排卵取卵、培养植入……铁男看得直皱眉头,他心疼媳妇,瞟了眼脸色渐差的寿子,狠了狠心,“不生了,咱俩就丁克吧,这也太折腾了。”

确实折腾,而且几乎是可着寿子一个人折腾。寿子心里不是滋味,假如铁男跟她商量试一次,她大概要翻脸,可铁男这么痛快否定,她又觉得他俩期待了这么久,就这样放弃,她心有不甘。做不到和不想做的感觉是不一样的,寿子握着这堆印得五颜六色的宣传资料,低声嘟囔:“让我再想想……”

转行政这件事,寿子跟她直属上司、设计部部长提了一下,部长表示了克制的挽留,然后让寿子去跟常务谈谈。

从部长办公室出来的寿子很气,心说我好歹也在你手底下忙前忙后十来年,没功劳也有苦劳吧,如今找你谈转部门,你总得表达出点儿舍不得的诚意,也是人干事。这么痛快就答应,你是多想撵我走啊大哥?

她抱着膀子气呼呼地走了两层楼找常务的秘书,比她小两岁的纪子妹妹,敲敲门没等请,推门便进。

在公司里,寿子跟纪子的关系挺不错的,纪子很喜欢找寿子聊天,或者约着一起去吃午饭。办公室里,财务小安正在纪子的办公桌对面,聊些公务,门突然被打开,门里门外的人都吓了一跳。

寿子在门口保持着抓着门把手的姿势,顿住,尴尬地开口:“那个……我等会儿来。”

“没关系的,请进,寿子姐。”纪子赶紧说道,将一个文件夹交给小安,送他离开,拉着寿子的手,请她入座,说着稍等给她接了一杯美式咖啡。“寿子姐,你找我,公事私事?”

寿子坐在椅子里也不老实,翘起腿,裙子窜上去,露出圆溜溜的裹着浅灰色亮丝袜的膝盖。她随手抽出一支黑色水笔在手里玩,说道:“啊,我问问常务几时有空?我想跟他谈谈换岗的事。”

“哦?你不想做设计了?想去哪个部门啊?”纪子又找了几颗饼干和果仁才回来,在寿子身边坐下。她不到一米六,比寿子矮不少,小脸圆乎乎的,三十五岁了看起来还是有些孩子气。

寿子浅酌了一口咖啡,耸耸肩故作轻松到:“精神跟不上了,唉~做设计没白天没黑夜,真不是人干的活儿。我想转行政,你觉得怎么样?”

纪子拖长了“嗯~~”,往窗外看了看,其实窗外除了对面楼像笼子一样的窗子,什么都没有。

假如换别的同事,寿子一定会觉得被敷衍,但是纪子的话,她相信她是认真思考的。其实纪子比寿子还早几天进入公司,寿子刚来的时候,有次出外景忘了带水,忙到差点虚脱,是纪子又帮她买水又帮她扇风,照顾她大半天,她一直记着这份情谊。

终于,纪子用轻叹结束了她的“嗯”,浅淡地笑说:“寿子姐,我说真的,我怕你受不了行政,这不像设计,是一种智慧的结晶,行政太枯燥,简直浪费生命,更要命的,这是个伺候人的活儿。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们做设计的呢。姐,你信我的,你不适合,你要不要考虑转业务部?我觉得能发挥你的优势。”

寿子忽然想,对面楼看她们这栋,是不是也觉得像笼子。

纪子帮她约了常务,在下午,下班之前的半个小时。常务听寿子讲了她的想法,比如设计思路遇上了瓶颈期,比如希望有时间调养身体备孕,比如想转行政,希望公司能给予考虑。常务挺客气的,说知道了,要考虑一下,让她等消息。

寿子回家时候,铁男还没回来。家里空荡荡的,在入夜时分的灰蓝里,看着凄凉。她觉得疲惫,脑子昏昏沉沉,一阵阵疼。其实哪个活儿不是伺候人呢?行政也好、业务也好,包括设计,哪里能随心所欲?还不都要看别人脸色。

她忽然记起高中时候,她任性地谁的脸色都不看,只管自己高兴。但其实,她也不是真的高兴,只是不想在学校里看见安西老师,她偷偷的喜欢,又偷偷的逃避。

人生在世,就没有自在。除了铁男。

他怎么还不回家?寿子懒懒地瘫在沙发上,不开灯,盯着窗帘杆上挂着的小晴娘,前年她和铁男去热海时候买的,那之后他们就没一起出去旅行过了。

她耳朵嗡嗡地响,她累的时候就会耳鸣,看过大夫,也没什么用。心脏噗通噗通砸她的肋骨,她觉得天地都在颤抖。光线越来越暗,天黑透了,小晴娘在楼下有车经过的时候从深灰变成浅灰,拉出的影子在天花上耗子似的溜过。

寿子想,等铁男回来的时候她一定不要理他,她这么难受他居然不按时回家。客厅的灯亮了,寿子赌气翻身把脑袋埋进沙发靠垫里,假装鸵鸟,任凭铁男边轻轻拍她,边在她耳边喊“媳妇”喊好几遍。

“我给你买了好东西,起来看看。”铁男横过她的腋下和大腿,把她整个人托了起来,她嚷嚷着滚远点烦不烦你,在铁男胳膊上狠咬了一口。

铁男吃疼放她回沙发上,刚摁着牙印喊了声哎呦,忽然凑上去摸她的额头,担忧到:“你发烧了,寿子,脸这么红。”

发烧吗?难怪难受成这样。于是寿子更觉委屈,抓着沙发靠垫一角砸铁男,眼睛白上了天,“谁要你管,我发烧我乐意。”

铁男拿他家沙发的小麦色座套把寿子整个裹了起来,嘴里小声哄说他错了,手下完全没留情,把寿子的手脚全裹进斜纹布里,抱回卧室塞进被窝。寿子紧闭眼睛不吱声,铁男打床头柜找出体温计,让她含舌根下,她也不动。

“量量,媳妇,超过38℃我们去医院,啊。”铁男没皮没脸地笑。

寿子狠狠剜他一眼,嘟着嘴到:“去消毒啦!脏不脏啊你。”

他去找酒精,心说他媳妇就是好哄。

刚才不觉得,寿子摸摸自己的脖颈,果然热乎乎的。她才觉得冷,想想年轻时候烧到39.8℃还能活碰乱跳的打游戏机,简直恍如隔世。她听话地把体温计压在舌根下,含糊说:“你去买什么了?才回来。”

“限量款的球星手办,你不是一直喜欢。”铁男看着自个媳妇心疼死了,一万个手办也不如寿子好。寿子高兴起来,立刻想要,刚晃晃肩膀就被按住。“退了烧才给你玩,安静些。”

这个突然的发烧,让寿子成了霜打的茄子。铁男劝她休息几天,医院开了诊断,就别逞强了。

要是从前,寿子一定不肯,但今天,她对上班有些倦怠,打电话给部长请假,迷迷糊糊睡了一整天,到傍晚好容易有点精神,爬起来晃悠悠去餐桌喝保温饭盒里铁男给她煮的粥。还是温的,加了瑶柱和海米,应当是鲜甜的,一小碟松仁拌萝卜丝,还脆着,可惜烧得她嘴里没味道。

她才吃了两口,公司的电话催命似的响起来。她皱了眉头,好烦,养病都不让人消停。拖着软塌塌的步子翻出电话,强打精神说了声“喂”。

对面似乎比她还不耐烦,劈头盖脸嚷到:“你们组怎么回事!说好了今天拍,人也不来,东西也运不来!拍不完你付得起责吗!”

寿子一时有点懵,今天拍一套洗发水的广告,她知道的,可设计稿她已经给剧组交代清楚了,后面的事该剧组筹备,不是非得她跟进。

她没力气吵架,看了眼来电号码,业务组打过来的,答到:“是村雨啊?我把制作人的电话给你,我在休病假,过不去。”

“谁管你干嘛,反正拍不完我不负责,你去找常务解释!”

对面直接挂了电话,寿子气得全身都打颤,这什么人呐这是!她哪儿错了莫名其妙挨一顿呲哒。这都什么破事儿一天天的。她直接坐到地板上,又病又气,没力气起来,眼睛发胀,牙咬着下嘴唇发狠。

刚巧这时候铁男下班回来了,刚开门,寿子的电话直奔他面门飞了过来。“怎么了?你坐地上干嘛。”铁男抓住电话甩掉鞋,跑到寿子面前盘坐下来,大手轻轻擦过寿子的脸颊,缓缓把她抱进了怀里,“谁给你委屈受了?告诉我,我给你出气。”

“我不干了!”寿子哽咽着喊出来,“我明天就去辞职!”

“不干了!去他的上班。”铁男低低附和道:“傻媳妇,不干了不用辞职,咱直接不去就完了。我养你,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。”

寿子靠在铁男的胸口上,慢慢喘匀了,挑挑眼皮,“真的?”

“真的,”铁男将胳膊环得更紧,嗅着寿子的长发,痒得他翘起了嘴角,“我早想让你辞职了,我养得起你,媳妇,别怕,我一直在,我保证。” 

38.3℃,从骨头缝一直疼到皮,寿子那该死的责任感让她拖着病歪歪的身体奔到摄影棚。 辞职?不过是发发脾气罢了。 是,她信铁男能养得起她,她也信铁男能一直在。可她不想离开职场,总觉得做全职太太会失去人的社会属性。 

不上班每天做什么呢?收拾屋子然后等铁男下班回家吗?这事忙完之后,去看看延美吧。 

铁男说陪她,她说不用了。她怕铁男在身边她会想哭。她这人呐,自己知道,对着外人多难都会勉力支撑,不肯让人看笑话。 

刚一进棚,烦躁感随之而来。所有人都是满脸不耐烦,美工在跟剧务吵,副导演拿着电话在骂人,导演没在。 寿子找关系不错、为人老实的植草打听到底怎么回事,植草说客户临时要求换成比基尼,演员罢演不肯来。

寿子一阵脑袋疼,两眼发花。这是什么事儿啊!广告设计是一场海滨邂逅没错,可故事的女主角是清纯可爱的女生,现在要穿比基尼,风格也不搭啊。 果然甲方爸爸的品味从来没让人失望过。

“演员呢?我去劝劝。”寿子掐着自己的太阳穴,耳朵嗡嗡地响。 植草拉寿子衣角又往边上让,低声道:“经纪公司很坚持,这女生打算包装成清纯少女偶像出道,现在拍性感广告肯定不行。客户也很坚决,说不穿泳装不验货。” 

脑子都有病!寿子在心里暗骂。“那换人呢?” 植草叹气说已经说过了,谈不拢。 寿子很想去找业务部问问他们的合同怎么签的,不是定稿才进入拍摄的吗?现在能不能算甲方单方面毁约。

“哎,三井,你来了。”副导演福田握着电话大步向寿子走过来,明显是压着火努力表现得客气些,“我的姐姐,我们组明天要去北海,今天不拍再约可就不知道哪天了。” 

寿子只觉得听人说话都带上回音了,大喘口气,“我刚过来,这就去跟两边都联系一下,导演呢?” 

“里边歇着呢,那个大仙儿,谁敢烦他。” 

“我去打个招呼,福田,辛苦你,帮忙安抚一下大家的情绪,要不就先放饭大家休息一下,再快也得一个来小时才能进入拍摄。植草,”寿子抽了几张钞票,“帮忙去给大家买点喝的吧,记得要发票啊。” 

不就是个泳装么,寿子赌气想,大不了把单女主换成双女主,给女孩子选个荷叶边连体款,她来那套性感比基尼,她也是好身材,性感泳装也不露怯。 

三小时之后,寿子因为高烧住进医院,嘴唇都紫了。铁男放假陪她,到第五天,温度还有37.6℃,但好歹有些精神,回公司要报销,部长十分客气然而拒绝了她。 

“我还有两天病假没休完。”寿子抽身便要走,什么破公司,还得自己搭钱办公事?她都没问公司要出场费和肖像权使用费。拉开门的时候,身后传来个简直机械的声音:“你休完病假,直接去行政部报到吧。” 

这算是卸磨杀驴呢?还是说部长对她的离开不满而进行毫无意义的报复?寿子一时说不清她的感受,这几天除了因发烧而带来的疲倦乏力,她病得感觉都有些麻木。 

最后一个假日,她终于不发烧了。买了一盒点心、一套宝宝小裙子和两组文具套装,去拜访延美。 

延美是寿子的高中同学,那时是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,跟野小子一样的寿子完全不像一个世界的人。谁也不知道她们俩怎么会玩得来。 寿子自己心里知道,除了延美性格好、体贴人之外,最重要的,其实是她们俩有相似的心事:学生会干事延美同学一直暗恋着学生会会长赤木同学。

那个赤木啊,全优入学,开学那天代表新生讲话来着,二年级开始做会长直到毕业。寿子从看见他第一眼就看他不惯,不合眼缘,搞不懂延美喜欢那个死傲娇什么。 

不过,她想,延美大概也搞不懂她喜欢一位年长的、胖乎乎、笑眯眯的老师什么,后来对铁男的态度也是敬而远之,喜欢这种事,真没道理可讲。 

延美的小女儿不到两岁,正是到处乱跑乱钻的时候,小丫头白白嫩嫩,五官跟延美很像,大眼睛水汪汪的,亮得像漆黑夜空里的金星。 

寿子刚进屋就把小丫头抱进怀里亲了半天,问宝宝还记不记得自己了? 宝宝一脸茫然,嘴倒甜不怕生,只叫她漂亮阿姨,要拿她的电动小汽车给寿子玩。 

延美泡了壶红茶,拆了一盒酥、一盒糕,回来笑说幸亏寿子来了,帮她看着宝宝,她要出去一趟,正愁带着宝宝不方便,不带又不放心。 

“你去吧,”寿子笑说,“有我,你放心。宝宝可爱死了,你不用着急,叫她陪我多玩一会儿。”寿子趴在地上跟宝宝玩汽车,一会儿宝宝腻歪了,到院子里玩小滑梯。 

赤木严肃,家里两个男孩都被他管得规规矩矩,这个小女儿却宠到不像话,院子里专门给她装了一组户外滑梯,粉蓝的滑筒、嫩黄爬梯、草绿秋千、鲜红的顶棚。 

小丫头玩得不亦乐乎,咯咯咯地笑,寿子一眼都不敢错开,生怕宝宝摔了。一个多小时吧,宝宝说困就困,趴在滑筒上打哈起,眼睛都睁不开。寿子赶紧抱宝宝回屋去,好歹洗了手,把小丫头抱回她小小的公主床上。 

剩下寿子自己,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往窗外看,茶已经凉了,她去冰箱找了瓶纯净水,慢慢呷。这样的生活好吗?别人的小孩是很好玩,可每天、每天都这样,还那么好玩吗? 

她不知道,她没经验。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儿,缺少跟兄弟姐妹亲密相处的人生经历,朋友跟家人还是不一样的。 特别是她,从小就被评价:独。有时候她会想,她的朋友,其实都是主动对她示好的人,而她极少有目标的先走出那一步。 

“你在想什么呢?这么出神。” 

寿子被延美突然的问题吓了一跳,回神笑到:“没什么,宝宝玩累了,睡了,我在想这个小丫头到底像谁啊,你俩明明都不是淘气的。” 

延美带了几个新鲜橙子回来,剥了,重新泡茶,放了张钢琴曲CD做背景音乐,坐到寿子身边,笑答:“不约束的话,小孩子大多活泼爱动、精力旺盛,看什么都新鲜,有个洞就要钻。我带建一的时候,没经验,那才是按下葫芦起了瓢。现在已经好多了,还能抽空收拾屋子、追追剧。” 

“延美……”寿子有些犹豫。 

延美笑得温和,像春风那般暖,“你是有心事啊,寿子,你想问我什么?只管问就好。” 

寿子垂了垂眼睑,“我想问,你觉得做全职太太好吗?真的好吗?延美,你难道不会觉得,自己离社会变得遥远,每天被圈在家里,眼睛已经看不到天边的云霞和夜空的繁星?” 

“一定要说的话……”延美捧着茶杯,慢慢送到唇边,沾了沾,“人生就是不可能十全十美。谁说多少大道理都没用,好不好,只能问自己的心。寿子,不要勉强自己,你呀,对别人的眼光太敏感,和自己对话却太少了。” 

寿子将腿收到沙发上,抓过靠垫当枕头,合眼嘟囔:“我很累,延美,我在你这里睡一会儿。” 

“睡吧。”延美找了条毯子回来,帮寿子盖好,想说晚点叫你家铁男先生来接你,却发现寿子已经睡着了。

——就先这样吧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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