辛爽是不是跟自己的名字有仇,《漫长的季节》追完几天了,还是一想到就十分感到“不爽”,很“不爽”。
它像塞了你一嘴的黄连,不嚼是苦,嚼起来愈发地苦,苦侵占整个儿的身心,既隐秘更漫长。
(资料图片)
仨男主还好点儿,蹭了一抹笑料,在一些戏里看得人发笑。
但几位女性角色不是。她们就是纯纯的悲,连片刻的、插科打诨的喜都不太有。她们活成了黄连本连,吸尽婚姻的苦,时代命运的苦,甚至出生都像讨苦来的。
有人质疑,这部剧的女性是在给男性当背景板的时候,我倒感到一丝庆幸:她们太苦了啊,藏一点、侧一点没什么不好——真正的大苦大难反而没法展开细说。
以下有部分剧透,没追完剧的朋友可以收藏之后再看。
1.
不知道这样讲对不对:沈墨、殷红的悲苦,对多数普通人来说,戏剧感更强烈,而罗美素、黄丽茹、巧云那一代阿姨的故事,因为日常,所以苦味来得更真实。
真实到,她们可以和你身边的人,比如奶奶、妈妈甚至你本人对号入座。她们都是在细碎的家庭生活和巨大的时代洪流中,无声存在过,最后无声凋零的人。
黄丽茹和巧云姑且能算苦尽甘来吧。
一个离婚,开上了心心念念的美容店,也不排除日后会和帅气多金的合伙人在一起。另一个收获黄昏恋,有了家,也多了一个懂事儿子。
看起来是“向前看”了,可磕磕碰碰等来这一天,人生已蹉跎一大半,岁数也渐长,容颜早不在,身体还可能时不时出毛病。这样迟到的甘甜,还剩几分甜?
苦海无涯,区别大概是好一点、坏一点和更坏一点。
巧云的至暗时刻发生在下岗潮。为养娃,人至中年到歌舞厅陪酒,躲酒被发现差点挨打。想儿子了给他讲电话,说妈妈在加班,唱儿歌哄他睡觉结果把自己唱得泪流。
据说还有下雨夜,巧云下班后被老公、儿子接走的情节被删了。但都没有晚年时,王响买了一个冰淇淋哄她开心,她却不知道怎么打开这一段让人心惊。
王响说巧云苦,要多吃甜,结果是连这一口甜都不会吃,完了还被王响气走,彻底没吃成。我都替巧云捉急,干嘛好好的退休教师不选,就瞅准了这老头呢。
可能人老实忠厚了大半辈子,再吃尽老实人的苦头,至死也走不来捷径。
2.
黄丽茹就属于“想过走捷径,反而走了冤枉路”的人。退一万步想,就算厂长为了保孩子选择离婚、跟她在一起,她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,不,是掉更大的坑里去了。
然后转头就找了龚彪急吼吼结婚。用现在的说法说黄丽茹就是,这么一能干的女人,干嘛非得靠男人啊;可那代人也有那代人的说法:找靠谱男人,过靠谱日子。
龚彪,90年代大学生,厂办工作,就这两点,已经足够满足那个年代女性对“靠谱”的所有幻想了。何况年轻的龚彪长得高高帅帅,还嘴甜。
故事的开头真跟一场梦似的,郎才女貌,爱她爱到不在乎陈情旧事。可也敌不过时代落下一粒灰就把梦压碎了。铁饭碗都能说没就没,还有什么是靠谱的吗?
从钢厂离开的十几二十年,黄丽茹和龚彪的日子怎么过来的,没有具体情节,可第一集一个场景就能看明白大概。老婆工作,老公回来边看电视边张口要吃炝锅面。
最令人背脊发凉的细节是,电视声吵到黄丽茹工作,她也没有像龚彪命令她做饭一样命令他关掉,要支开他,还得用“不是要吃面吗,买根葱去”才能求得安宁。
一个水灵美艳,踩着红色高跟鞋,穿风衣搭长裙的俏护士,如何枯萎,长成一个焉皮球似的妇女,这几分钟已经讲得透透的。而这几分钟是黄丽茹的每一天,每一年。
一场不美好的婚姻对女性的腐蚀性有多强,黄丽茹这张脸,是最直观的恐怖片。
可黄丽茹甭管怎么折腾,终究是求仁得仁,罗美素这辈子才过得血亏,战战兢兢,操不完的心,可到底还是怕啥来啥。
她就是她说的,典型的四五十年代生人。在家听父母的话,上学听老师的话,工作听领导的话,“一辈子在小圈圈里走着,也不问为什么”。
她还少算两样,结婚了听老公的,当妈了听儿子的。这样听话一辈子的罗美素得到什么了呢,做一桌子的菜结果儿子一口不吃走掉。
可能她的自我感觉没那么糟,老公关键时会护着她,儿子也会心疼她陪她缠毛线,但她在这个24小时呆着的家中,有效、真实的存在感有几斤几两呢?
印象很深是每一次儿子有问题,王响的第一个动作是支开她,只留自己和儿子在房间谈话。到真出事时,王响还一个字不跟罗美素讲,宽慰她在家等我,我会搞定。
那种说是“你身体不好,担心你多想”,然后把这个家的妻子也是母亲排除在外的行为,其实好伤人。罗美素是保姆吗,做家务你来,处理家事你走。
说穿了还是家里的顶梁柱王响,打心眼不认可妻子。当然要求那一代的夫妻平等也是一种苛刻。但还是有一点好奇:沉迷家庭的罗美素,会有哪怕一瞬间的寂寞吗?
貌似家里处处是她,可她处处不被看见。
3.
上一代人是苦妈妈、苦妻子,沈墨和殷红就是苦孩子。两代人连在一起可以组成东北版“被嫌弃的女人的一生”。
有关沈墨的讨论一直不停,大家对她算不算恶女非常上头。她是容易叫人想起一位著名恶女唐泽雪穗。
两人是有共性,但底色上,雪穗、沈墨归不成同类。雪穗是绝对的黑,沈墨则像她的名字,是纯净水里滴了一滴墨,慢慢晕染成一杯浑水。
大爷大娘是沈墨被滴的第一滴墨,往后是殷红、卢文仲,甚至包括不信任她的老师、背后嚼舌根的同学。每个人都在促成她的杀意。
虽然路都是自己选的,可事已至此,什么都没了,沈墨不杀卢文仲和殷红,她有别的路可以选吗?应该是有的,但那时候的沈墨没耐心再找。她是命硬,但更命苦。
殷红这个角色也很爱被观众争个好坏。
她是坏得更明显,跟那些男人比起来,她才是沈墨所有伤口里最致命的一道。可原本她可以是沈墨的闺蜜,也可能做一对姑嫂。可惜那都不是殷红想要的。
她做的梦更大、更具体。一开始是成为卢太太,很快梦碎后,又巴望着傍上卢文仲就好——怎么傍呢,把沈墨当贡品献出去。
关键做了这样可怕的事,她跟没事人一样和沈墨打招呼,理直气壮开导沈墨,“我是在给你创造机会”。在她的认知里,她能为钱做任何事,别人也可以。
这是真穷怕了、饿疯了的人,以她的智识想象不了,世上会有什么比钱还值得在乎,也理解不了沈墨的羞耻。所以她到死都认定,沈墨和自己一样,要从卢文仲身上大捞一笔。
殷红更接近一个低配版雪穗,一辈子都在与阴沟暗地里的生活做割席。雪穗到底成功了,殷红享受过的最高物质待遇,可能是和卢文仲开房那晚睡过的羽绒被大床。
一张床就把她迷晕了,心坏是真的,人穷又过得苦也是真真切切的。殷红苦的根源,的确和沈墨一样,来自出身和家庭。
殷红还再惨一点,或许就没见过爸,一直靠母亲推着“两平米的摊车、一口锅、一个煤气罐”卖煎粉过活。就是说,她出生以来的每一天都跟贫穷绑在一起。
穷到哪一步呢,母亲为了省钱给女儿读书,用私人煤气罐,然后煤气爆炸。人是没死,但一身全烧烂了还不如死,活着还需要钱。所以母亲自杀了。
母亲唯一留给殷红的遗产就是,“不能被没钱逼死。”
这位没出场、连名儿都没有的母亲,叫人不敢细想她的一生熬过了别人几生几世的苦。苦到最后一刻还要忍受病痛的煎熬。最后是用农药解脱了,可苦还会遗传。
母亲受苦受累的人生,终究又在殷红身上重演一遍。她们都命短,也都在活着的时候为钱担惊受怕。这是世上最吓人的鬼故事吧,穷生穷,苦生苦,代代相传。
而且想过没有,沈墨失踪还有学校报案,殷红失踪被人冒名顶替近20年,无人知晓……
《漫长的季节》这一点最叫人服气,说是男性当主角,可每一位女性的挣扎、坠落、消亡,即使作为镶边出现,也已经比很多号称是女性题材的剧,讲述入骨,字字见血。
剧是好剧,只是不敢二刷了。